2010年1月10日星期日

两根弦上的帕格尼尼

两根弦上的帕格尼尼



  两根弦上的帕格尼尼。
  这话不是我的发明,而是西方音乐评论家对来自东方的优秀二胡演奏艺术家的一个评语。为了读者阅读方便,这里先简单介绍一下帕格尼尼。
  尼可罗 • 帕格尼尼(Niccolò Paganini,1782-1840),意大利小提琴家、作曲家,欧洲后期古典乐派和早期浪漫乐派音乐家,是西方音乐史上最著名的小提琴大师。他是欧洲小提琴演奏巨匠,世人称其为小提琴魔术师,是用魔鬼般的技巧演奏。他充滿魔力的演出令观众流泪,有的人甚至还晕倒。人们聆听他的演奏时这样说:才华横溢的大师,你拉错几个音符吧,那样我们觉得我们还像人类。一名盲人听他的琴声,以为是乐队演奏,当得知台上只有他一人时,大喝一声“他是魔鬼!”随即仓皇逃走。
  由于精湛绝伦的技巧超出了当时人的想象,世间便传说他经常在屋内与魔鬼说话并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以换取琴技,甚至还看见他将琴弓置于琴上的一刹那火花四射。帕格尼尼的身材削瘦,演奏時,如醉如痴,如魔鬼附身。加上搖晃的姿势、零乱的长发、苍白的脸庞、都令这一传说显得更加真实。他从不练琴,除了演出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床上度过,自称"十二岁以前练琴,十二岁以后躺着"。有人为了探听他的秘密,曾跟踪了他很长时间,但最后承认确实听不到他练琴。他高超的演奏技巧,曾使在病中的老师罗拉跳下病榻,自愧无颜为师。法国著名小提琴家罗多尔夫•克罗采听了帕格尼尼的演奏,也为他惊人的技巧而目瞪口呆,甚至在日记中写道:“犹如见到恶魔的幻影”。为此,人们也就把帕格尼尼的演奏称作“恶魔的演奏”。
  魔鬼。魔力。着魔。帕格尼尼一生未离开过这些评语。如果把同样评语用在形容胡琴的演奏上,可想而知,这件从刘天华,阿炳开始扬名于世的东方乐器,历经近百年演变、出新,已具有了非同凡响的艺术表现力。当代的两岸三地的作曲家们,在胡琴作品的创作中,也不断用新的音乐语汇,更高难的技巧来深化作品内容。这使得胡琴演奏家们必须不断更新胡琴的演奏技巧,赋予这件传统乐器更深广的艺术表现力。帕格尼尼高难度演奏技巧也移植进了二胡的演奏中,譬如帕格尼尼的《无穷动》和《二十四首随想曲》。所以说西方人惊呼当代的二胡演奏家为两根弦的帕格尼尼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曾经给我的美国学生播放过用二胡演奏《无穷动》、《卡门幻想曲》、《引子与回旋随想曲》等小提琴名曲的视频资料时,他们无一不张大了嘴巴,惊奇得连呼:Amazing!Wonderful!我自己也有这样类似的经历,当我在舞台上用二胡演奏《野蜂飞舞》,《卡门幻想曲》时,西方人的反应尤为热烈。这是因为他们熟悉这些作品的旋律,却难以置信两根弦的胡琴,如何能把四根弦的名曲诠释的如此精到和惟妙惟肖。
  我有个华人学生,是休斯敦青少年管弦乐团的小提琴乐手,多次获得小提琴比赛的奖项。自从她开始学习二胡后,我发现她理解和掌握二胡的演奏技巧远快过其他普通学生。这是多年扎实的音乐训练及演奏积累赋予她的超常能力。她在学习三年二胡后,我开始让她试拉帕格尼尼的《无穷动》,我惊讶地感到她演奏的准确性和连贯性。因为在这首长达四分半时间的演奏中,清一色的十六分音符,疾风般的速度,快速的换把、跳把,随处可见的移调和高把位等,对二胡这件乐器来说,几乎达到了表达的极限。并且我还发现她在某些细部的处理上,甚至超过了老师。就是这样一位出生在美国的华人孩子,在学习二胡之前,甚至没有见过或听过胡琴这件乐器;可一旦学起来,毫不逊色出生于中国大陆的学生。我在旅居休斯敦这些年,类似她这样的学生有多位,均是出生于这里的华人后代。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孩子的家长无一例外,都是中国情结浓厚的爱乐人。
  几年前我曾两次受邀去中华文化学院讲授中国音乐。听课的有数百人,都是中国孩子。我在开讲前先对他们做了个简单的测验,我对他们说:你们当中学习音乐(乐器)的人请举手。只见台下举起一片手臂,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举起了手。我又接着说:请学习小提琴的小朋友举起手来,台下一多半的孩子举了手。那么学习钢琴的呢?更多的手又举了起来。我看出有很多孩子同时学习两种乐器。我又对他们说:你们当中学习过中国乐器的请举起手来。台下一片寂静,没有人举手。我又问了一次,一位学生告诉我,她的一个好朋友学习古筝,但今天请假没有来。我换了个方式继续问他们:请你们告诉我提琴有几根弦?这回所有的孩子都举起了手,四根弦。我接着又问:你们有谁知道,在东方,在中国有一种两根弦的乐器?台下的孩子们面面相觑,都表现出一脸困惑。我知道我不必再问他们谁是帕格尼尼,谁是瞎子阿炳了。
  我把带来的二胡,京胡,板胡和高胡拿出来给他们看,分别向他们介绍这些两根弦的中国乐器,用不同的胡琴演奏了中国乐曲。我还请他们派代表上讲台来试拉胡琴,我发现所有的孩子都对我的讲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尽管之前他们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们之中已有很多人不会讲中文了,看着他们有着不错的音乐天赋和教育背景,但只知西方音乐,而对东方音乐了解甚少,我除为他们感到惋惜外,更感到这些华裔孩子的家长对中国文化认识的缺失。他们在周末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学习中文,然后带孩子去中国城吃顿中国餐,就以为可以使出生在美国的后代能够承继中华文化的血脉,让他们看起来更象中国人。其实远远不够。在远离中土的海外,这种文化的传承只会一代比一代弱。看着讲台下这些与我的孩子别无二致的同学们,深深感受到我们作为第一代移民的父母肩上责任的重大。
  在我执教生涯中,我始终对那些重视孩子的民族文化教育的家长们敬佩有加。我在前面所提到的那位学生,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她的母亲带着一双儿女去中国旅游,途经深圳时,专门聘请了一位会讲英语的二胡老师,为她的两个孩子上了一星期二胡课。回到休斯敦后,辗转找到了我。对于这样一位难得的好学生,我的一个最大愿望,就是要让她凡是能用四根弦的提琴演奏下来的名曲,我也让她用两根弦的胡琴演奏出来。这无论对学生还是对老师,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看了我的文章,也许有人会质疑,二胡是件传统的东方乐器,与西方的帕格尼尼有何相关?以我自己的演奏体会来说,用二胡演奏《无穷动》,对传统演奏方式,是个有趣的挑战和神奇的经历;其次,两根弦的二胡在诠释欧洲经典作品时,释放出来的是二胡这件乐器所独有的色彩。从技术层面来说,当你把《无穷动》中的大量半音阶、移调和高把位的音色音准都处理得准确无误,得心应手,你再去演奏王建民的《二胡狂想曲》,刘文金的《种子灯焰》,台湾青年作曲家陆枟的《西秦王爷》这类当代作品,至少不会有技术上的障碍了。
  其实不仅仅是二胡,在今天的中国民乐乐坛,象《无穷动》,也同样被笛子,琵琶,扬琴,柳琴等中国传统乐器所演奏。在西方,其他乐器借用帕格尼尼之名,用以形容演奏技巧达高深之境的称号还有很多,例如低音提琴的帕格尼尼,指意大利低音提琴家、作曲家乔瓦尼•博泰西尼;吉他的帕格尼尼,指巴拉圭吉他演奏家、作曲家巴里奧斯;钢琴的帕格尼尼,指匈牙利作曲家、钢琴家李斯特;小号的帕格尼尼,指俄罗斯小号演奏家纳卡里亚多夫;胡琴的帕格尼尼,最早指中国香港胡琴演奏家黃安源,和后来的旅居加拿大的高韶青、旅居法国的许可等。
  二胡演奏艺术发展到今天,已是高手如云,人才辈出,前辈传承,后生可畏。对于二胡这件有着近千年历史的东方乐器来说,这无疑是福音。作为一名教授胡琴的老师,我亦衷心祈愿——
  在不远的将来,休斯敦也会出现两根弦上的帕格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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