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
休斯敦中华民乐队副队长辛雷,是位热心侨社文化活动的活跃人物,经常背着他那两套心爱的物件儿,照相机和二胡,参加侨社的各种音乐秀,又拍照,又表演,忙的不亦乐乎。我同他结识前,就久闻他的大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有着数十年演奏经历的老资格二胡发烧友。
中华民乐队有好几位有类似辛雷这样经历的胡琴手。
中华民乐队队长杨万青,会熟练演奏多种乐器,当然也包括二胡。
在休斯敦喜欢二胡甚至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胡琴的中外人士,仅我直接认识的,就有近百人。如果加上我不认识不知道的,有数百位胡朋琴友绝对算是最保守的估计。
侨界儿科名医贾在水,就是位胡琴发烧友。他拥有两支二胡,家里一把,办公室里放一把。你在他办公室,家里,车里,随处可见二胡曲的碟片。他只要来我家,不硬拉着我给他奏一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休斯敦杰出的美术教育家、画家王鑫生也拉了一手好二胡,看他拉琴,功夫绝对在三十年以上。前些日子,我去看他,他正在为举办个人画展紧张地创作。他将刚完成的新作出示给我看,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张巨幅油画把我震撼了。画中一位民间艺人坐在咆哮的黄河边在演奏坠胡,夸张的拉奏姿势动感凸显,充满张力。我仿佛听到了伴随着惊涛骇浪那铿镪有力、欲穿透压在天际端那厚厚云层的琴声……作品的艺术感染力电流般击中了我,作者对音乐与人生的体悟在这幅画作里得到了酣畅淋漓的展现。我想,这灵感一定与他会拉胡琴密不可分。王老师总对我说,他在进行艺术创作时,一定要在画室放几张二胡唱片,作画期间,让他所喜爱的琴声来陪伴他,启迪他,激发他的创作激情。多年来,这习惯一直未改。
一名住在明尼苏达州的正在读高中的华人女孩,父亲去中国给她带回一张女子十二乐坊的音乐会碟片。正在学习小提琴的女儿观看后,立即对二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整个明尼苏达州竟寻不到教授胡琴的老师。她决心走出家乡,一定要找着可以教会她拉胡琴的地方。终于,她家一位居住在休斯敦的长辈,在一次侨社的音乐会上看到了我的演奏,他找主办方要到了我的电话。就这样,明尼苏达州的女孩利用暑假,专程飞来休斯敦,边做餐馆工,边到我家里学习二胡课程。暑期结束前,她父母也专程飞来德州,来会会我这个千里迢迢之外的胡琴老师。当时,正赶上我受萨费尔大学音乐系所邀,去为他们的学生演奏二胡。这位女孩竟将她在休斯敦的整个家族,领到了学校观看表演。
就是这样一个华人家庭,数代前移民美洲大陆,早已不会讲中文了;然而他们对华夏文化那种向往和追求,令我们这些来自中国大陆的第一代移民都自愧弗如、感到汗颜。
一个来自佛罗里达州到德州旅游的美国家庭,途经休斯敦,特意跑到中国城,从一家书店里打听到我的电话,找到我家,提出要买支二胡带回去。原来他们一家人都喜爱音乐,并都会演奏一种以上乐器,他们早就对中国的二胡怀有浓厚兴趣。我先拿出学生使用的价格便宜的普通胡琴给他们,可他们执意要买我那支价钱高得多的演奏胡琴。见他们那种迫切的心情,又念及他们全家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我只好忍痛割爱了。并把可以挂在腰上站立演奏的部件送给了他们。看着他们欢天喜地,如获至宝地离开,我内心充满了感慨。
一位在休斯敦医疗中心工作的老美专家,同时也是位不错的小提琴手,去中国旅游时买了把二胡回来。到处打听在哪里可以上课学拉二胡。后来在莱斯大学攻读小提琴学位的儿子帮了他,他直接去找来自中国的一位攻读钢琴博士的女同学,曲曲折折为他老爸找到了我。
数年来,仅跟我学过胡琴的成人学生,包括几名美国人算在内,竟有四、五十位。有人曾对我说起一位老人,去中国花万元购得一支高档胡琴带回美国。他不会拉,只是挂在家里墙壁上,当幅画来欣赏。对于他,这把胡琴已不仅仅是件中国乐器了,而是具有了更深涵义的文化符号。
胡琴,西方人称其为“两根弦的中国小提琴”,或干脆叫 “CHINA-VIOLIN”,对于这些众多的会拉和不会拉的发烧友,胡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称它为“中国情结”。
在国内工作时,家里虽然有把二胡,但却很少碰它。因为我从事音乐理论研究工作,更让我远离器乐的演奏。有时闲下来,会弹弹钢琴,或拉段小提琴,倒想不起拉拉胡琴。那时正值八十年代中期,中国学术界适逢严冬后的小阳春,西方各种学术观念象潮水般涌进来。我那时的研究课题也聚焦在西方的音乐理论上,对民族音乐的研究,反倒搁置一旁。年轻不成熟的我,也随波逐流赶着时髦。
移民美国后,家中虽然也有钢琴,小提琴;但弹奏起来总觉兴趣乏乏。过去曾经喜欢的,现在味同嚼蜡。书架上那些肖邦李斯特徳彪西贝多芬门德尔松柴科夫斯基巴托克马勒碟片上的灰尘越积越厚。后来,一位朋友送我一盘带,让我放到车里听,我一听全是样板戏。于是我边开车边播放,立马有了精神。那时我送外卖,听着样板戏,一路飞车,送餐特别快,小费也出奇的好;只是经常会被警察逮到。
我反省自己,发现身在海外,中国的一切突然变得不是更遥远了,而是更近了,近得你无法割舍,近得你将整个过去的自己彻底颠覆了。
我设法托朋友从中国给我带来了二胡和京胡。当我一操起琴,立刻发现荒疏年久的手已经不那么听使唤了,拉出来的声音甚至不及我现在的学生。可胡琴的特有音色立刻给予我一种全新体验,那种感觉是种强烈的文化归属感,是自己以前在中国从未体验过的。
从自我发现的那一刻起,我开始近乎疯狂地拉奏,从近代的刘天华,阿炳,拉到当代的刘文金,王建民,甚至萨拉萨蒂,帕格尼尼。直到向这里的中美听众开始系统地介绍他们在北美很少听到的二胡优秀作品时,我的演奏才算恢复了常态。此时手中的胡琴,开始有了生命,灵性开始甦醒,并变得狂放不羁,引领着我肆意奔向那无垠的未知领域。侨社春晚的《葡萄熟了》,中华文化学院的《陕北抒怀》,休斯敦亚裔艺术节上的《查尔达斯》,莱斯大学的《战马奔腾》,萨费尔大学的《豫北叙事曲》、《野蜂飞舞》,黄河合唱团音乐会上的《阳光照耀塔什库尔干》,汶川大地震赈灾义演音乐会上的《壮别》……
二胡让我和观众一同领略它的神奇风采;听众的反应的热烈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尤其是美国观众,他们几乎都表示是首次见到和听到胡琴。他们聆听时的认真和观后的兴奋都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渐渐地,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驾驭了自己;我意识到在北美,这把两根弦的乐器就是中国几千年文明的传播大使。它的特有音调,同胞听了,无不倍感亲切;西方人听了,对东方文化钦佩不已。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四年前中华合唱团的那场音乐会,我为乐迷们演奏了刘明源的《河南小曲》和萨拉萨蒂的《卡门幻想曲》。演出一结束,围住我的美国观众许久不愿离去。一位热情的观众竟建议我为自己的两只手买保险,弄得我一头雾水……
唉,一聊起胡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我该打住了,后面的故事留在下篇再和大家继续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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