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
早在半年前,钱护壮教授对我说,他正在策划演出西方歌剧名作《茶花女》。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又是个浩大工程。我很佩服他的精力和敬业,这是我远不能及的。“生命之歌”音乐会已使他身心俱疲,可紧接着又马不停蹄,披挂上阵,去向世界十大经典挑战。
十年前甫抵休斯敦,有朋友对我讲,说休斯敦是个石化城,有文化沙漠之称,文化人不会选择这里定居。比起艺术家云集的纽约,比起明星拥挤的洛杉矶,休斯敦只是石油大亨、政界大佬们的怀旧休憩之地。而如今这里聚集的华人已达数十万,仅次于美国东西海岸。一不留神,发现来自东方的艺术家突然多了起来,昔日文化寂寥的宁静被喧嚣打破。文化人在为生计奔波之余,也热心地在主流社会边缘营造着文化氛围。
在休斯敦费萨尔艺术学院中心剧场,歌剧《茶花女》的排练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美仑蔓妙的威尔第的旋律在大厅内萦绕。“走吧,我们离开巴黎,我们要去远方,快乐和幸福就要来临。”病重的薇奥莱塔依偎在匆忙赶来的阿尔弗莱德怀中,他们在转瞬既逝的相伴和憧憬中,度过人生最凄美的最后时光……
这段著名唱腔被歌剧发烧友评为“最美的歌剧中最美的男女声二重唱”。《告别巴黎》是那样幽雅轻盈,华丽中饱含深情,令人柔肠寸断,那是世纪回响的爱之绝唱。曲毕,茶花女长眠在情人怀中。
历史上真实的茶花女是死在孤独寂寥之中。当她的情人小仲马从国外赶回时,已无缘再相见最后一面。也许就是这错过的最后诀别,给了小仲马青史留名的机会。小仲马将他的爱,他的悔恨,他的深情灌注于笔端,写下了不朽之作《茶花女》。
比起他的父亲大仲马,小仲马一生的作品可以说少得可怜。法国大文豪天才的大仲马,一生作品数量惊人。宏篇钜制数百卷,仅长篇小说就超过百部。当人们津津乐道他的《基督山泊爵》《三剑客》时,也许没有人拿他来与其子小仲马相比。可是由于有了《茶花女》,才会有法国文坛父子双璧的世纪景观,也才会有大仲马对这个他曾经遗弃的私生子的赞许——我最好的作品就是你,儿子。
在我的书案曾摆过大小仲马的小说,也曾走马灯般换过雨果,莫伯桑,福楼拜,巴尔扎克,左拉,罗曼·罗兰……对法国文学的情有独钟,主宰了我的青少年时代。尽管我后来更偏爱深厚隽永的俄罗斯文学,但小仲马的为爱而宁愿牺牲自己的沦落风尘女性形象,却在心中深深植下了根。所以我在以后读《茨冈》(普希金)、《复活》(列夫·托尔斯泰)时,心中总似有玛格丽特的影子在左右我的阅读。有时,你会疑问,何以财大气粗的基督山们不能给予你灵魂的震颤和共鸣,反倒是孱弱红颜梨花带雨,使你心灵之钟长鸣不已。借用美学家的话,这是艺术审美的力量;以史学家的观点,这正是文学价值之所在。有价值的东西才有生命,玛格丽特们的价值在哪里呢?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她们犹如微弱的烛火,光芒颤抖却流泪不止。当烛光将尽,最后熄灭前的刹那陡跳,发出的炽烈作响的火花,才是最绚丽夺目,最圣洁永恒,如鏤刻在历史瞬间,辉映闪烁,生生不息。
歌剧《茶花女》的意大利名称为 Traviata,原意为“一个堕落的女人”(或失足者)。历史上流传的关于青楼名女的故事各国都有,中国史上记载的就更多。小仲马是以《茶花女》开法国文坛“落难女郎”系列的先河,以至于在法国人人知晓茶花女,茶花女的墓地已成著名旅游景区。沦落风尘的茶花女,使小仲马和为其谱写歌剧的威尔第名垂青史,若阿尔丰西娜(茶花女的原型)地下有知,不知会做何感想。
大仲马的小说多达150多部,戏剧90多部,大都以真实的历史做背景,以主人公的奇遇为内容。故事情节曲折生动,处处出人意外,堪称历史惊险小说。异乎寻常的理想英雄,急剧发展的故事情节,紧张的打斗动作,清晰明朗的完整结构,生动有力的语言,灵活机智的对话,都构成了大仲马小说的特色。这同当代风靡华人阅读世界的武俠小说家金庸,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都是故事大师,也可谓天才的小说家。他们编织的成人童话,能为你带来阅读愉悦,甚至魅力历久不衰,但永远不会让你心灵为之悸动。我常作如此假设,请当今最好的作曲家,最棒的明星,最有名望的导演,能期望在大仲马金庸的小说中改编出震撼的传世之作么?
《茶花女》也是最早被译介到中国的西方名著,早在1897年,著名翻译家林纾将它介绍到中国,当时译名为《巴黎茶花女遗事》,引发了“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魂”的颇大反响,赢得众多读者的喜爱。1907年,中国留日学生组织“春柳社”,把小说改编成剧本,在日本东京首次公开上演,这次演出标志了中国话剧的开端。在中国,歌剧的上演还是后来的事。在我的印象里,早年看过的《茶花女》只是小说和话剧。后来有机会找来米高梅公司1936年出品的古典爱情片《Camille》,则又一次领略了文学名著的魅力。这部影片可称是葛利泰·嘉宝的成名作,影片中嘉宝饰演的茶花女以美貌为武器,向玩弄她的阔佬们进行无情的报复,使其一个个倾家荡产。当她碰上真心爱她,关心她的贵族青年阿芒时,她动了真情。她宁愿洗尽铅华抛弃奢侈,与并不富裕的阿芒去乡间过隐居生活。可是她风尘女子的身世危及了阿芒妹妹的婚姻。最后,在阿芒父母的恳求下,茶花女强忍自己内心的剧痛,离开了阿芒。并且在阿芒的误解和报复中,怀着对阿芒深埋在心的爱死去。应该说这部电影基本上沿袭了小仲马戏剧的情节,不同的是,葛利泰·嘉宝出神入化的表演,将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在银幕上再现得更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可歌可泣。
说到电影,同是赢得奥斯卡金像奖的两部好莱坞歌舞片,一是《芝加哥》(第75届)赢得最佳影片等六个奖项;另一部《红磨坊》(第74届),仅获得最佳艺术指导及最佳服装设计奖。但前者获奖后诟病如潮,后者则佳评多多。我不想过多挑剔百老汇,它毕竟烙有新殖民地的文化印记。而《红磨坊》的成功,获益于巴黎数世纪前的原汁原味;大美人妮可·基德曼(《红磨坊》主人公)或得茶花女的遗传密码。你不信?
反正我信。
(此文发表于2005年5月1日【人间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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