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敦黄河合唱团“生命之歌”音乐会作品赏析
·张新·
在休斯敦黄河合唱团的主题音乐会上，有一部令人瞩目的作品，那是法国浪漫派作曲家加布里耶·佛瑞（Gabriel Faure,1845-1924)的《安魂曲》。一些对西方音乐不甚熟悉的听众，可能不了解安魂曲是什么。如果你看过《莫扎特》（AMADEUS）这部囊括1985年奥斯卡金像奖11项大奖的影片，你就一定会听过那段莫扎特在临终前，与死神竞赛所谱写的感人音乐，那便是安魂曲。
在浩如烟海的西方音乐史中，以合唱曲为其表现形式的安魂曲，始终占据着自身独特而又醒目的地位。安魂曲作品大部分都采用 Requiem 这个字作为曲名，它原本来自安魂曲歌词中第一段经文的第一个字，是拉丁文的“安息”之意。其实安魂曲源自于安魂弥撒。安魂，从字面上理解，是对亡者灵魂的祈福和慰藉，人们唱安魂曲，也是寄托惜别与悼念。由于它从问世起，就与“死亡”这一主题紧紧连在一起，使它蒙上独有的悲剧色彩。古希腊先哲们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发现，人们欣赏了悲剧之后，往往能够透过深度的感动而藉艺术涤净心灵。或许这正可以说明，何以自文艺复兴以来，作曲家与爱乐者不断受到这种音乐形态之吸引。后人在聆听这种动人的合唱音乐时，其实并不会将它与任何宗教仪式，或生离死别的景况连在一起，而是会以纯粹音乐美学的眼光来接受心灵的洗礼。理解了这一点，便不难领会黄河合唱团何以选择这一音乐体裁作为生命之歌的重要表现内容。
从“生命之歌”这一主题出发，合唱团指挥钱护壮教授清晰地展示了他的思路：从一定意义上讲，死亡是生命的延续，在祈福亡者灵魂升华之时，又在昭示新的生命的到来。所有熟悉西方音乐的听众，如果在历代千首安魂曲中筛选出最接近天堂意象的作品，大多数人的选择很可能是佛瑞的安魂曲。这首作品自始至终显示着恬静悠远的气氛。佛瑞的乐曲所擅长表现的是内敛、细腻的情感内容，有别于浪漫派后期浓烈明显的情感流露。这部作品代表了佛瑞音乐天赋的另一面：以简洁的音乐语言塑造出特殊的美感经验。他的安魂曲最不同于过去同类作品的地方，大概就在于他可以铺陈出一种安祥而温暖的氛围。因为在他的观念里，死亡是一种快乐的生命历程，不该象某些安魂弥撒曲中所描绘的那般阴沉恐怖。
生命没有永恒，但生命在永恒地延续，这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在佛瑞的安魂曲里，你看不到死神的阴影，音乐织体构成一个晶莹剔透的时空——纯粹人声旋律（在这里人声优于器乐，是因为人声特有的自然亲和特质），营造了一个超凡脱俗、美仑美奂的意境。无论和声的进行，声部的平衡，调式的运用，结构的布局，全部服膺于这一前提。
我们从音乐会演唱的安魂曲第三乐章《Sanctus》来分析这一特质。静谧中，一组流水般的钢琴音型，引出女声部吟咏的动机，这个动机由Ａ、Ｂ、Ｃ三个音符，组成一个三度音程的模进旋律，恍若山谷的回声般，伴随着男声部轻盈飘逸的重复乐句；紧接着女声的乐句衍化为四度音程，而男声的重复乐句巧妙地变成增四度。我认为这正是作者在构思这个乐章起始的神来之笔。这一看似简单的乐句开头和曲式处理，为后面神奇的精巧的调式架构埋下了伏笔。因为这不是巴洛克那种严谨对位的卡农风格，在佛瑞的笔下，乐句的模进与重复加上巧妙的调式因素，为听众呈现了作曲家力图接近的天堂意象。在起始乐句之后调式的扩展，无疑有力地强调了这一意象。——微风习习，流水潺潺；似天使絮语，若神灵召唤。天籁、人声，衬托着飘浮在苍穹之巅的亡者的魂灵。这是轻柔的赞诵，而非沉重的哀悼；是诗意的祈福，不是冗长沉闷的仪式。听众欣赏到这里，才真正领略到佛瑞音乐的真髓。突然，一个强有力的号角般的乐句，由男声部喷涌而出，如一泓清潭投进一块巨石；又如似梦如幻的弦乐缭绕中，霍然鼓号齐鸣，象一道眩目的彩虹，刺穿诗意绵绵的云层，令你眼前豁然开朗。随后女声部的加入，使天堂的号角声更加浑然激昂，顿时圣乐齐鸣，光芒四射，全曲推向高潮。接着，又恰到好处地嘠然而止，尾声由祥和隽永的主音和声衬托，轻轻地蜿蜒消失在溪水般的钢琴乐音中……
安魂曲第六乐章《Libera Me》，开篇就将作者的主旨由男声独唱宣示出来。这是一个完整的对称的曲式结构，也是整个乐章的主题动机。如果说《Sanctus》是个梦幻般的调色板，那么在《Libera Me》里，佛瑞在调色板上开始勾勒如诗的线条。在音乐主题呈示结束后，钢琴柔美的双音模进带出了典型佛瑞特色的四声部混声乐段。主题再现是由四个声部同时展开的，此时声部的配置及和声的运用，迥异于前面副题乐句的恢弘，明显带着佛瑞收敛、含蓄的特征。结尾处，男声独唱再次出现，但只是一个音乐主题的短句，众人应和，余音缭绕。
安魂曲是声乐舞台、尤其是合唱艺术必不可少的曲目，它在音乐表现和演唱风格上，对演员都有很高的专业要求。黄河合唱团作为一个业余的声乐团体，选择这个曲目，是有一定难度的。但他们知难而进，用他们辛勤的汗水和对音乐艺术执着的追求，在有着深厚西方音乐教育背景的钱护壮指挥的精心指导下，他们为休斯敦广大乐迷呈现的，一定是一场有水准的“生命之歌”。
（此文发表于2005年1月15日【人间指南】）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